有人说“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但仍旧选择热爱生活。”
那么在我看来,在今天的这个无论是从舆论环境到经济状况,还是从国际安全体系到个人身心健康,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江河日下,乃至崩塌势头的年代,那些此时此刻仍旧愿意埋头为自己与世界书写一份新年寄语的朋友们,不也是在践行着一种英雄主义吗?同你我一样,这些朋友们的灵魂孤独且纤弱,同时又痴狂而凶猛。
我珍惜他们中的每一个。
可即便我从12月30日便开始动笔写作我的新年贺词了,而两天过去了,我还是无法将其完成,因为我总是写着写着便陷入了一种既像是由悲愤,也像是由自卑所带来的停滞中。明明是在写一篇贺词,可为什么我的心情却像是在为一个冤死之人写悼词?为什么像是在为一个我深知不可能爱我的人写最后一封情书?为什么像是在替一个虚弱的帝国书写一则假新闻?大部分出于恐惧,小部分出于某种东亚式的对所谓“福气”的信仰。
“新年快乐”这四个本应是脱口而出,饱含一种纯挚而兴奋的愿景的字眼,理应如同饥饿时进食,疲倦时酣睡般表达自然法则之无限自如,无限自得的字眼,今天我却发觉自己愈发无法将它们说出口了。
从未如同今天这样过,这四个字中的每一个都会让我对它们的含义,以及它们和我之间的关系产生质疑,乃至拒斥。
新?真的有什么在更新吗?有什么改变了吗?旧事物的消亡正在开始吗?
年?一年365天,8760小时,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在这一年里,我干了很多事情,还是什么都没干呢?我是否在度过一种我真正渴望的生活?
快乐?这几年究竟都有何种事物在生长,何种事物在衰败,我无法将它们一一确认,但我能确定的一点是,我们让自己获得快乐的能力在不断衰败。那么,今年我们是否有可能找回这种能力呢?
可“新年快乐”这四个字越是显得荒诞和沉重,以及难以笃信,我们便越要毫无羞耻,毫无畏惧,毫无怀疑地对自己和他者大声喊出它们,因为在今天,对于一个美好未来的期望已经成了某种堪比恐龙化石的稀有之物。仍旧对世界怀有希望的人被他者当成了某种不可救药的幼稚,甚至是精神错乱。
前天我们在高喊“让这个世界更美好。”昨天我们眉头紧锁着发出“这个世界会好吗?”的质疑。而今天我们沉默,把头埋在沙漠里。
这就是为什么我深爱每个今天对种种挫败和苦痛充满体悟,但对于新的一年仍旧拥有种种美好愿景的朋友。
此刻我还想说,出于过度愚蠢或过度懦弱的过度乐观或过度悲观都是不可取的。在我看来,我们的乐观应源自我们对恶具备充分的识别、承受、抵抗的能力,因为我们拥有这些能力,所以我们知道那些恶越是显得宏伟和坚韧,实际上便越是脆弱不堪,在这种乐观的鼓舞下,我们相信,在一个遥远的未来,我们终将胜利。我们的悲观则是一种远见和蓄力的艺术,它总是能清醒预知一个较近的未来将出现的一系列艰辛,并做好了各种武装自己的头脑与灵魂的准备,同时也下定了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来度过,把此刻的爱人当成最后一个爱人来爱的决心。
因此我的祝福是一种智者的乐观与斗士的悲观的结合,也是一种个人的爱意与历史的繁星的结合,正如同“置于苦难与阳光之间”(加缪语)。
是的,一年确实就这么过去了,我对此表示接受。
我希望在未来,世界和我们自身都会有各种全新的美妙的改变,我将为此祈祷。
我希望我们可以有勇气接受那些丧失之物已经丧失了的事实,并且充满创造还未被创造之物的斗志,我会为此付出努力。
最重要的,我希望,我们可以再次变得快乐。可以是在孤独中快乐,也可以是因彼此而感到快乐,总之, 要快乐。
新年快乐,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