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肩搭背的朋友
“不可以翻别人的作业本看,不礼貌”。这是二年级我来城市读书学到的第一件事。在这之前与之后,都是浑浑沌沌的——我凭着本能生活。
小时候在农村上学,没有什么“礼貌”的说法,我与一年级的语文老师打打闹闹,现在看来简直是目无尊上,从学前班到一年级,都是这样过来的。
二年级来城市读书,我紧张又担心,用最虔诚的状态就上课,双手放在背后,腰杆挺直,目光如炬。别的孩子说不用这样,老师说我是最守上课纪律的。
一开始,父母还很担心我来到城市之后,会落下功课、听不懂别人说话、说方言会被瞧不起。
但孩子其实是很厉害的,我能听懂他们说普通话,而且自己也很快学会,比父母在城市打工多年普通话说得还要好,父母说普通话会脸红,我不会。
慢慢地其实也就适应了,功课并不差。
有个下午,作业本批改完发下来之后,我看到自己的作业本上是“好”,就好奇翻开别人作业本看看是什么。有一个女孩看到我之后大哭,说我凭什么翻她东西。
我没有理解,我又没有拿她的东西,作业本就在课桌上,没有少什么东西,只是翻开看看。
同学都很严肃地说我错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怎么办,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看别人的东西,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生活经验没法奏效,以前在农村时,大家作业本发下来都是要互相看看得了什么,有没有进步,找找自己的位置。但现在这个因为是隐私、不礼貌,就不能看。
不能做不礼貌的孩子。
为了保护自己,礼貌成我的新本能。
从那一天起,我就害怕他们,这帮城市的孩子,会遵守一些奇怪的“概念”和“规则”,对我而言,是很不可测的,最好的选择就是离他们远一些,离人远一些。
上了一年后转学,重新读三年级,我有了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手牵手走路的,我觉得太幸福了,我很享受手牵手的感觉。
别人说男孩子走路不能手牵手。
写到这里,我其实都有点生气,小孩子走路牵着手怎么了。但那个时候,我们就慢慢不敢这样了,即使关系很好,我也害怕别人说我。我买了人生中第一张贺卡,简直像塞情书一样给他满脸通红的跑掉。
那个时候脸皮真的薄的要死,现在也不会说场面话。只是很深很深的、简单的感情。
但从此以后,我害怕周围人。母亲回忆说,有大概一年多吧,我一句话不说,父母很着急的打电话想跟我说话,我没办法说出来,只能把话筒放在耳边听。
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周围还有四个男孩,没有人发现我的问题,只有在外打工的父母知道我好像不对劲,因为奶奶说我好久不说话了,父母一个礼拜给家里打一次电话,轮流说给我听。
说实在的,这段时间我真的记不清,像是一团迷雾一样,这段时间为什么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一点都不剩呢。只有隐隐的印象,自己拿起话筒,母亲在话筒那边说些什么。
母亲后来回忆说是因为老太死了,自己感觉没有依靠了,所以成了自闭症。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后面慢慢就好了,从自闭走向内向,还是很不错的。即便内向,也有一两个好朋友,这个世界还是很公平的。
只是从此不敢跟别人有更深的接触。
上班的第五年,有次从窗外望去,看到单位的一些小战士,走路的时候勾肩搭背,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下,一条直路,不好好走,不像个样子。
我好羡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