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追问「为什么不」是很可怕的,是一种暴行。
对一个人当下的行为持续追问「你为什么不做更多」、「你为什么以这样的身份做」、「你为什么不以那样的身份这样做」...用一个无法穷尽的方式让对面进行一定会穷尽的自证,好比看着对方再也无法挣扎起不来了,然后满意地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我的父亲在下岗潮前是镇上造纸厂的国企电工,于是我得以在初中毕业的暑假在工厂里得到一份暑假工,工作内容很简单,蹲在地上把废纸堆里干净还能用的纸挑出来,一天四个小时。我当时还是低估了难度,那些看上去只有手臂粗的纸卷,实际上有我远远搬不起来的重量,并且里面有数不清的锋利金属片、生锈的钉子。才第一天我的手脚就已经布满伤口,汗把衣服浸湿贴在皮肤上,厂房的挂壁风扇一边吹又一边湿。背后是三四米高的巨大纸卷,堆叠起来一直到厂房顶,这些大物带来的恐惧伴随我接下来的每一天,如果它们滚下来,我既逃不掉还会被压扁。这份工作我进行到第五天就因为全身酸痛无法继续,最后得到了30元的工资。
如果用上述的手段,我可以问为什么没有空调、为什么不给我一双手套、为什么他们敢用童工、为什么说好要做一个月才几天就跑路...我不知道,因为我真的想要零花钱。接下来的生命里,我还经历了无数「为什么不」。被问为什么当初要去别的城市、为什么投喂猫却不养它们、为什么别人可以那样你不可以......
我极其厌恶「人设」这个词,它是一个在地上用粉笔画的圈圈,画的人觉得里面应该是蚂蚁,要是里面真是蚂蚁会以为自己不能出去这个圈。
如果那么多「掀开锅盖看看你吃得好不好、摸摸你棉被暖不暖」还不足以让人感到恶心绝望,那为什么不去揣测真正的上位者呢?
近段时间有一位在大陆做服装生意的台湾姐姐愿意给我提供一份WFH的简单兼职,当我又一天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肩颈的疼痛来得那么迅速直接,提醒我也曾经是一个在工位上吃外卖通宵的「厂工」。我无法用语言完整告诉别人这些体验,因为疼痛、收获还有其他只发生在我身上。几乎在所有的事情里,我既是个体也是群体,但是求求了,愿意的话要么帮我按按肩,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去大保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