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木兰,放映耿军导演的新作《漂亮朋友》。
观影途中,隔壁的两位老年夫妇一直啧啧称奇。临近结尾,后座的某位年轻男性多次发出夹杂着愤怒的哀嚎。他们的情绪,当然来自于这部作品的题材 —— 东北小城的同性恋爱故事 —— 以及影片中后段中年男性肉体横陈的画面冲击。
我不禁揣测,两位叔婶于观影之前,也许对本片的内容一无所知,他们未曾预料,同性恋事宜已经可以在大银幕上堂而皇之地示人。后方青年的反感与鄙夷,大概率是明知此片为酷儿电影的前提下,被直白的镜头催发了生理性的恐惧与挫败 —— 可能在他心中,英俊柔美的同性恋也就罢了,这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基佬,白花花的丑陋肉身扭曲剐蹭,着实令人作呕。
作为一名顺性别异性恋的三十六岁男性,我必须承认,凝视两名中年大哥赤身裸体摸爬滚打,的确需要消耗一点心神,去压制直觉上的不适。我也需要反思,片中女同性恋深情拥吻的桥段,虽毫无色情意味,但情欲同样浓烈,却不会诱发我的抵触,后方青年当时亦未发出抗议。是因为两位女演员面容姣好秀色可餐,还是因为顺直男对女同性恋的某种刻板性幻想,不得而知,可供性别研究学者写著论文。
4:3 画幅搭建的黑白光影,在人类的胴体上映射出五十种参差的灰。天桥上的诵念、对视和俯瞰,陋室里的烟圈、抚摸和舞蹈,这部作品终是抵达了作者所锚定的标靶 —— 爱情,与性别、年龄、身份无关。无论鹤岗的筒子楼,还是加州的度假屋,在假性人际的久旱时代,人类渴求亲密关系而付出努力和代价,阳光洒落之处一视同仁,净是温柔与怜悯。
映后耿军导演线上问答,受时间所限,我心中的问题未曾有机会抛出。这部写于疫情期间的《漂亮朋友》,与其十年前的长片《轻松 + 愉快》,不仅独立制片作者电影的气质一脉相承,内容上也多有呼应。当年的假和尚徐刚、真骗子张志勇,在沙发上肩并肩头挨头地入睡,基情满满的场面仿佛一个预言。曾经坚决不闻香皂的徐刚,如今却在理发店抓着情人的香皂深嗅。还有,前作中唯一拥有配偶的薛宝鹤,这次却孤家寡人、三番四次求爱不得。可惜的是「小二」顾本彬数年前意外去世,在新作中仅匆匆露了一面。
在《轻松 + 愉快》之后,耿军导演拍出了斩获上影节金爵奖、卡司章宇和马丽、院线 1400 万票房的《东北虎》。他没有延续更恢宏、更商业的高歌路径,而是选择《漂亮朋友》这样的题材,在当下的电影创作环境中,必然要承担压力与风险。能作出这样的决策,固然离不开王子剑、张献民等制片人的支持,但更重要的是,在镣铐舞蹈的久旱时代,创作者渴求表达自由而付出努力和代价,阳光洒落之处,未必一视同仁,但求问心无愧。
对此,我钦佩、羡慕、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