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周末画报》写了篇关于AI的遐想短篇,各位看个乐。
《疯节》
赵智沉
Oct 4, 2025
我在开车。
确切地说,我并未在“开”车——这只是一个从古典机械时代沿袭下来的动词。当人类初次驾驭那些倍数、乃至亿倍于自身机能的机械造物时,还深深沉浸于亲手掌控每一个零部件的欣喜之中。如今,那段蜜月期早已远去,“亲自开车”反而成了一种介于杂技和赏玩戈德堡机械之间的怀旧。
即便如此,交通本身,依然是一种仪式。自高通量量子神经信号网络覆盖地表,个体的一切感官——眼耳鼻舌身意——便尽数在接近光速的“信息高速公路”上奔驰。几十毫秒的延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社会交流与协作生产,甚至可以说,人类的生理与心智,已然完全适应了这种基于延迟的共存模式。
肉身的亲临,是最高等级的社交礼仪。而每年的“疯节”,则是对全球交通系统的终极负载考验。其艰巨之处,不只在于如何让几十亿人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全球范围的迁徙,更在于交通模式每年都迥异难测——毕竟,每个人选择去哪位疯子的故居,去纪念何种标定人类边界的行为,都天然被赋予了“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合法性。
车载信息系统恰如其分地捕捉到了我的沉思,开始阐释“疯节”的由来。自通用人工智能蜕变为超级智能,智能体不仅尽览人类知识,习得社会与个体的逻辑,甚至学会了探索未知。然而,人们渐渐发现,AI与人类在漫长的相互驯化中,边界日益模糊,两者融合为一个绝对光滑的球体,再无一丝褶皱与龃龉。正是那些不断越界的疯子,以其惊世骇俗之举,在这光滑的表面不断劈刻出新的沟壑,以抵抗那千篇一律的智能景观。“疯节”,便是对这些“智能局外人”的致敬与礼赞。在每一处纪念点,你都能目睹无数疯狂逾矩的念头与行径,那是每个人对纪念对象的独特诠释。
我的目的地是兰莉故居——马里亚纳海沟上方的“死岛”,世上唯一未被任何信号网络覆盖的绝对死角。作为大语言模型的奠基人,她一手在语言空间中催生出通用人工智能,却又在功成名就的顶峰,亲手筑起了这座隔绝一切联系的人工孤岛。在余下的五十年里,她尝试忘掉毕生所学,甚至忘掉语言本身。她在岛上留下的唯一遗产,是大片用墨水在纸上描画的、无法被解读的符号——后世将其破译为,海浪的声音。
每年疯节,数以万计的朝圣者如潮水般涌入这片“认知黑洞”。在这里,人们抛弃了精密的语言,回归最原始的交流:一声呼喊,几句呢喃,一个眼神,一次触摸。人们主动拥抱因沟通不畅而生的困惑与混沌,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岛屿边缘,将自我沉入无边的孤独,倾听那被兰莉记录了一生的海浪。
思绪至此,车载系统悄然停止了一切语音交互,开始播放悠远的海浪声——尽管那只是由AI生成的,对数以亿亿亿计的分子碰撞的拙劣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