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最让人唏嘘的是黄依依那章。
市面上的分析都觉得安在天是冷酷无情的革命机器,黄依依是为爱而飞蛾扑火的天才女数学家。这种分析的结论是:女人一定要过情关才能成大事业,否则就是男人和宏大叙事的吸血对象。
但我不这么看。我认为人性之立体、复杂与丰满,不应该屈从于任何简单的二元标尺。正视“人之为人”,而非“踩对人生每一个点位的机器”,恰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校准的良知。
人生是终将消逝于宇宙深处的旅程,每个人都有权选择如何使用自己生命飞船的能量,也都有有限次的机会校准航向。黄依依一次又一次选择了奉爱为真、以爱驱动生命,她也同时选择了这旅程如何前进、如何终结。
诚然,如果是我,大概不会因为看上帅气男特工而接受厌恶的工作,不会觉得“女人之所以年轻是因为有爱情的滋润”,更不会为了不得的情欲而献祭自己的灵与肉。
但恰恰是这三个“不会”的反面,黄依依作为一个深陷“情关”的人,为了给自己和所爱之人一个交代,为了“完成任务后带走安在天”甚至把加入任务组视为私奔,最终为了得不到的爱而燃烧尽自己的力量。她忠于自己的航向,所以这三个“为了”就显得无比自洽。任何对黄依依人生选择的怜悯与评判,都是对她人格的俯视。须知选择的不同,并不意味着人格的高下。
话说回来,谁的人生不是有去无回?人生信条云云,或如日神之理智,或如酒神之激情,执取一面无异于一叶障目。其实,没有酒神根本无从谈日神,二者只有依存,绝非对立,更无高下。
极致的理智与激情都是具足威慑力的艺术,而也只有极致艺术的张力才能唤醒对人性复杂性的觉察,并以此来对治虚无。这是悲剧的魅力,也是人性的弧光。
看似纯粹由激情驱动的黄依依,其天才的数学直觉本身就是日神理性;仿佛被理智完全武装的安在天,其坚守信仰的偏执,何尝不是汹涌澎湃的酒神激情。黄依依与安在天的真正悲剧,并非源于某种性别的固有特质,而是源于两个同样复杂、内部充满张力的灵魂,在压抑复杂性的年代,其各自光谱中最不被世俗容许的那部分发生了最激烈也是最致命的碰撞。
正是这碰撞,折射出复杂的个体意志是如何在整齐划一的外因作用下绝望爆发的。而在如今新版本“整齐划一”(消费主义、成功学等等)的压力下,如何正视“人之为人”,如何“使人为人而不为机器”,这部作品给出了一个戏剧化又不失真实的解答。
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人既已知道死的必然性(“畏”),那么必然会意识到生的不可避免的责任,进而回归真实的自我。而这,就是“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