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字体散步从天亮逛到天黑,从老西门逛到了小南门。老西门旧称仪凤门,寓意「有凤来仪,龙凤呈祥」,曾经有一条名为肇嘉浜的通航河道贯穿东西,使之成为华洋交界之地商贸和交通的核心枢纽。
不过我印象中的老西门,一直都是在现代城市建筑物夹缝中的残存遗迹——很难想象这里曾有香火鼎盛的文庙、小桃园清真寺、法藏讲寺、徐光启祠堂,不仅建立过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甚至在旁边还开设了上海第一家市立动物园,展示着猕猴、大象、狮子、老虎、豹子.etc...
老西门的繁华往事似乎成为了百年时光里的一个永恒回忆,而与昔日热闹形成对比的是,如今行走在中华路、学宫街,拐进曹家弄、梦花街,路过三在里、希孟庐,就像是穿梭在一场电影布景般的空镜头之中,宁静空旷的环境激起了一些人的好奇与想象,也勾起了一些人的柔情、伤感和眷恋。
在这个靠近市中心黄浦江CBD却被人渐渐遗忘的角落里,可以见到正在干活搬砖的建筑工人、骑行路过的美团外卖员,偶有街头小贩、拾荒者和本地钉子户住户,当然还有我们这样带着些许猎奇心态的城市探索者或者普通游客。
踩点时误入一片水泥迷宫,于是时光开始倒流,寂静笼罩着那些留守在老城厢的静物(譬如界碑石、痰盂罐、老虎窗.etc),我注视着它们,它们不发出一点声响,它们可能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
在闲荡的无人时刻,只能透过街上的文字读取一些有限的信息——
因整修而被临时关闭的现实中的文庙、因怀旧而被涂鸦者妙笔生辉的想象中的文庙、人去楼空的漫玩店和游戏机房、个别居民自我封锁的居住警戒区、未从告示栏上及时撤下的宣传纸,一只寿碗,两贴喜字,三户发光的电表,四个甲骨文汉字 ,五条红木椅子...对于老城厢,我们能了解的真的还有很多。
活动的下半程,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了龙门邨,并在「龙门邨1935」的logo前留下了合影。这里是充满烟火气的微缩版万国建筑,由于是分块出售,业主各自建房,因此里面呈现的历保建筑形态非常多元化,既有石库门的房子,也有新式里弄和花园洋房。
大门虚掩的石库门里塞满了七十二家房客,张家李家头碰头脚挨脚,邨门口老式的旧货店门头不大,生活用品却一应俱全,店主爷叔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收音机,透明塑料柜里的香肠和炸鸡正在滚筒上滋滋冒油。
旁边有一家保有计划经济卖相的「烟杂门市部」,招牌虽然还若隐若现,墙面却早已被灰白色混凝土浇筑得透不过气来。
傍晚时分,随机拐进一条支路巷弄,瞥见了「厚德载福」的门楣,干煎带鱼的油烟气葱花香若隐若现。农民工们正蹲坐在熟食店门口,边聊天边吃着荤素搭配的骨头汤菜饭。
拐个弯就是梦花街最有名的馄饨铺,现包现卖,个大味美,果真名不虚传。不远处还有以「咫尺山水、城市梯田」为设计理念的黄浦文化广场——一个外观造型十分奇异,活脱脱像是从新加坡空降而来的乳白色新地标建筑。
据说老西门地块未来将以超高层住宅+文旅商业融合模式,实现历史街区向「人文生活区」的转型。而现代都市的繁荣发展与日益昂贵的房价地皮,也使得许多石库门房子和旧式里弄在岁月的变迁中不知不觉地消逝。
没有在老城厢生活过的我对此有些一无所思,由于记忆中缺乏重现的经验,只能把道听途说的二手文字图像片段,组装到自己的行踪和印象里,试图去体会一些「绚烂的空无」。
而此刻我想问自己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当生活方式、社区精神和文化记忆随着实体空间的变化而变化,我们所说的「保护老城厢」,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我放下举起的相机,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肉眼观察着那些仍然驻守原地的老城厢居民,感觉他们的目光里有某种骄傲和怀旧,夹杂着失望和无奈,亟待迫切地希望与人分享。
而一群陌生外来者的一场随机citywalk,像是一只负载均衡的可移动容器,或许可以成为他们暂时的安全网,如果能承载住他们回忆倾泄而出后的短暂诉说,那便是功德一桩。
1922年,爱因斯坦应梓园园主王一亭的邀请,曾在梓园短暂停留。第二年,他发表了名篇《相对论的基本思想和问题》。2025年,在斜阳君的带队下,老城厢字体考现小分队在梓园门口认真聆听和讨论着老城厢的历史。在这个还算温暖的冬夜,遥望远处的高楼, 一夜漫游,万家灯火,窗框里透着光。
感谢参与活动的十多位同伴的协助,我们步行了三个多小时,在1911年辛亥风暴的中心——南市救火联合会火警钟楼和上海救火联合会旧址,一起抬头仰望了一会儿高楼屋顶上的「朝阳门」招牌,结束了本次行程。
谢谢
@斜阳君 的认真准备与细致讲解,如同他在repo里提到的:“从老西门一路晃荡到小南门,在人去楼空的街道上讲述封存在赛博世界的记忆。感谢朋友们的记录,越来越爱和大家一起发掘城市的角落。”
在城市的浪漫运作下,所有的抵达都会是新的出发,那么下一次的字体散步,我们会在街头的哪个角落里再度相遇呢?😇